2016年6月
李先生去世了,理論界為此下半旗也不為過──我認為。
中國的理論界是一條大戰線,後來同時也成了一個大產業。
靠這條戰線或這個產業而升官,或發財、或出名的人,多如牛毛。毛澤東本人最初就是靠寫這種文章發跡的。陳伯達、胡喬木、張春橋、姚文元,還有鄧力群,都是其中的弄潮兒。他們的理論,有的危言聳聽,有的枯燥乏味,有的盛氣凌人,有的拐彎抹角,共同擔負著「神」一般的使命──讓「理論」去「掌握群眾」,從而變成「物質的力量」。他們的宗旨,本來就是希望人們越來越糊塗,或者越來越瘋狂,反正必須越來越聽話。
李洪林和這些名人不一樣。他研究理論,不是為了「神」,而是為了自己和別人,所以他不斷提出疑問,撥開迷霧,讓自己也讓人們看清楚,想明白。
一九七九年初中共中央開過一次理論務虛會,出席者不下一百人。全體會只有兩次,一頭一尾。開幕時由耀邦傳達中共中央的決定,要求理論工作者「放」──知無不言,言無不盡,解放思想,不設禁區。閉幕式則急轉直下,由鄧小平亮出殺手鐧,設下了四個不得妄議的禁區,即所謂「四個堅持」。他用賴以替黨維穩的「四個凡是」,取代了正在給黨惹麻煩的「兩個凡是」,儘管他並沒有完全擋得住解放思想的潮流。
除開這一放一收的一頭一尾,全是小組會。我和李先生編在同一個組。我們組的第一次會,召集人剛問「誰發言?」,話音未落,就有人應聲而起:「我有個問題……」。
他就是李洪林。他說:現在有兩個歌,一個《東方紅》,一個《國際歌》。這個說「從來沒有救世主,全靠我們自己」;那個說毛澤東是「我們的大救星」。兩個歌打架,咱們得研究研究,這是怎麼一回事?
李先生娓娓道來,侃侃質疑,使我茅塞頓開,如觸電然。
原來對神聖不可侵犯的教義是可以懷疑的,原來懷疑就是覺醒的起點!
務虛會後,理論工作者頭上懸著四把劍。李先生堅持理論的良心和理性,繼續向國人提出了非弄個水落石出決不罷休的疑問:我們堅持什麼樣的社會主義,我們堅持什麼樣的無產階級專政,我們堅持什麼樣的黨的領導?……
我和李先生相處雖然只有短短一段時間,卻使我領受到一種啟蒙性質的教益。他是一位開風氣的人,他走在前面,是我們許多人的老師。< 上页 | 下页 >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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