Home Issues Past Issues MCS 1996 Issue 3 招贤喽!
招贤喽!
    不敢说真话的人大概不算人才;求才者常常“有口无心”;愈有人才的地方愈能吸引人才。 

    大至一国政府,小至一个社团,没有人才即不足以言竞争;不能竞争,就要衰败。所以历朝历代,官府民间,每闻求贤之声。 

    问题是,人才在哪儿?中国的真正知识分子,往往不屑于奔竞,吕尚在渭水打渔,诸葛亮在南阳耕地,都属贫下中农,却要做皇帝的人亲自“求见”,三请四请才出来。若是吆喝一声,随便给个官位,就立即赶来侍候,那是“以位尚贤,以禄骄士”,求来的是人,却未必是才。 

    求贤的另一个难题是人才的标准。在中国的文化传统里,似乎把“谏诤”列为首要条件之一。“万乘之国,有诤臣四人,则封疆不削;千乘之国,有诤臣三人,则社稷不危。”又曰:“无贤则不闻极言,不闻极言则奸人比周,百邪悉起,若此则无以存矣!”所以庙堂之士,面对国家重大问题,要敢说敢做,才算有知识的真诚、道德的勇气,也才配得上有权就有责的政治体制,此之谓“大臣之风”。 

    但是忠言常常逆耳,古往今来,爱听真话的国家领导人似乎不多。敢言之士,不是砍头,就是挖心。司马迁不过为一位“保国卫民”、“英勇杀敌”的将军说了句实话,立即受不男不女之辱。如果他不是因此而留一部《史记》,那一刀割得多冤啊! 

    其实何必到历史中翻寻,现代活生生的例子也所在多有。民国四十五年,蒋中正总统过七十华诞,他谦辞祝驳,请国人以建言代祝寿。《自由中国》半月刊遵命出了“祝寿专号”,对国事“剀切陈辞”,却酿成后来的“《自由中国》事件”,雷震入狱,杂志停刊,政局大受震动。在对岸,一九五六年,毛泽东主席鼓励社会“百花齐放,百家争鸣”,结果是“引蛇出洞”,大砍大杀,是中国知识分子的空前劫难。 

    这样的“经验法则”,会使很多人“汲取教训”吧!在人才条件的排行榜上,“诤臣”的可能性怕愈来愈少了。 

    其实,人才问题的症结所在,还是求贤者的有口无心。嘴巴上求才若渴,心里头罕有诚意。《吕氏春秋》就不假辞色的揭穿了这一点:“人之患,不在乎不言用贤,而在乎不诚用贤。”燕昭王希望郭隗为他举贤,郭隗将了他一军:“假若大王一定要招致贤士,那就从我开始吧!我郭隗受到礼遇,其他才智之士还不千里而来吗?”昭王为他盖了一座五星级华厦,又以师礼待之,果然来了一批颇有内涵的人,其中包括乐毅。乐毅率军打败齐国,使燕国跻身列强之林。可是昭王的儿子惠王跟乐毅合不来,他怕有杀身之祸,就逃到赵国,燕国慢慢地由衰而亡。所以人才不仅要用他,还要信他。 

    平常不养士而只想求贤,就像不琢玉而只想得文采,未免太“白吃午餐”了。就拿老蒋总统来说,他就不把吴敬恒、王宠惠、胡适之这班人视为部下。这样他当选总统时,这些人把宪法和当选证书交到他手里,才有点味道嘛! 

    一个政府、一个团体等到没有人才时才想到求才,通常都嫌晚了一点。因为人才满“势利眼”的,如果你这儿人才多,他可能不请自来;若你这儿“庸才挤挤”,给多大的官、多高的待遇他也不来。这叫做“人才走向有人才处”。 

    大陆新编京戏《曹操与杨修》,曾来台公演,很多人看过。两名“传令员”鸣锣开幕“招贤喽!”曹丞相求贤,终于找到杨修。但杨修太聪明、太直、太不守官场的规矩,最后被一刀砍了。人才出缺,自应递补,幕落前,两“传令员”再鸣锣而过:“招贤喽!招贤喽!””场景淡出,声音渐行渐远渐苍凉──在剧院里,也在历史里。 

(转载自联合报九六年四月二十八日)